四个女兵

来源:解放军文艺作者:王雁翔责任编辑:于雅倩
2019-05-07 12:59

下士林英修长的手,倘若学琴,或许能抚出百转千回的天籁之音。但此时,这双略显粗糙,生着硬茧的手,正优雅灵巧、行云流水般地操控着吊臂,数吨重的大国长箭,如提线木偶,在她的指令里缓缓坐进导弹轨道。

在导弹岗位上,二十六岁的林英用这双手抚出了一串银铃般的幸福乐章。两个月前,她与旅里一名叫关华平的导弹排长喜结连理。导弹伉俪的爱情故事引发手机朋友圈刷屏。战友们笑说,她那张幸福地依偎在关华平身旁的照片,嘴角的虎牙让大家“甜得发麻”。

时间已过去一个月,故事热度却迟迟不降。这天林英刚打开手机,朋友圈就有新消息:“恭祝百年好合!如果可以,建议你转到轻松岗位,比如卫生员、话务兵,总之不想看到你玩命地拼。”这位高中同学的劝解似乎戳到了林英心头的痛处,她眸子里闪出一丝隐隐的不易察觉的情绪。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质疑与劝说。她说。

林英是湘妹子,率性,泼辣,不服输。当兵虽只短短四年,但在女子导弹连,她已算老兵。连队组建至今的所有辉煌,她是创造者,亦是见证者,包括波浪一样起落的质疑与异见。

“这种委婉劝阻,看似关爱,其实是一种不信任,总让人心里不舒坦。”林英说。这几年,她在网上看到过太多冷嘲热讽、质疑,甚至让人心痛的偏见。

“谁说女兵不能打导弹?”她时常拿这话反问别人。有时也问自己。

实际上,如果不参军,这个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孩,会有另一种选择。但已在湖南警察学院计算机本科专业就读了三年的林英,跟许多九〇后女孩一样,渴望拥有一份军营历练。

“在部队锻炼两年,再回学校完成学业,在相熟的城市干一份平常工作,嫁人成家,洗衣做饭,相夫教子。”林英笑着说,“这是我入伍前的人生规划。”

那年,旅里组建陆军首支女子导弹连,全集团军女兵争相请缨,林英的激情也像炉火一样燃起来。

欣然入列后,她和战友们咬着牙拼搏,付出了比男兵更多的辛苦与汗水,当然,还有雨滴般纷飞的泪水。

连队组建当年形成实弹发射能力,十余次接受上级军事考核,皆全优,创下多项全军纪录,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集体”。但林英发现,这些骄人成绩却无法校正偏见与质疑。连队事迹见诸媒体后,引发一片叽叽喳喳,一些网民无端嘲讽她们驾驭导弹是作秀,是花拳绣腿。

有时候,信任比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更难。她说。

那年实弹演习,林英与战友蒋丹青精确击落靶机,点赞声里,仍铁矿石般夹杂着不少让她郁闷的嘲讽。

她不理解,自己和战友的付出与努力,在一些网民眼里怎么会是那样的反应。

时间和事实会让他们住嘴,无须郁闷,纠结。 有时,她会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己。

但在指导员孙茜看来,人从来不会嫉妒弱者,眼前有多少闪光灯,就会有多少枪口对着你。我们要做的,就是苦练本领,用导弹在苍穹画出的优美弧线说话。

跟不少男兵一样,导弹一营主操作手伍易斌也觉得“女兵在战斗岗位上拼不过男兵”。但那次例行小比武,彻底震撼了伍易斌“尖硬的心”。

男女两个导弹连各派一名选手,角逐“转塔解锁与锁定”课目。

也是巧合,当天上午,春雨不期而至,遍地泥泞。大腿和胳膊上留着十几道疤痕的伍易斌建议推迟比武,他明白,雨天在离地三米多高的导弹车顶与时间赛跑, 挂彩或跌落的概率会直线上升。他不愿看到漂亮的女兵们出现意外。

他的话刚出口,就遭到了女兵强烈反对。“休想!另外,以后请叫我战士,别叫我女兵!” 班长粟练的话让列兵林英心里很振奋,她觉得“当兵就要当班长这样的兵”。

然而,粟练跃出战车方舱,左脚踏上前轮轮毂时,意外发生了。粟练从战车上滑落,右膝盖磕在钢板上。痛得动弹不得的粟练咬着牙,借双手力量攀上了战车。

左脚指甲盖脱落,疼痛难忍,但粟练以一秒微弱优势取胜。伍易斌被脸色惨白的粟练震得半晌说不出话。

“其实,刚开始,很多人担心我们玩不转导弹。”林英说。

她跟班长粟练一样,不喜欢别人叫她女兵,她认为战场上只有军人,没有男女之别。

但是,女兵在作战岗位上遇到的挑战与困难远比男兵多。

那年年底,林英刚刚转改下士,挑战就迎面而来:导弹连所有岗位向女兵开放,组建纯女兵装填排。林英由发射排转岗装填排,任装填二班班长。

和其他岗位相比,装填专业对体能要求更高,四名装填号手要用肩膀硬生生地扛起二百余斤的圆柱形导弹,这对力量不占优势的女兵来说,是个很难逾越的挑战。

第一次试抬导弹,林英带着三名战友使出了“洪荒之力”,导弹却如酣睡的猛兽,纹丝不动。现场的尴尬,如当头冷水,让新兵刘卓莹泪如雨飞。

“每个女孩都有穿婚纱的机会,穿军装的机会却不一定都有,我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导弹女兵。” 刘卓莹报到那天的铿锵话语,如阳光穿过浓荫,让林英心里突然一亮。

不过,林英还是立即纠正:“不是导弹女兵,是最优秀的导弹兵。”

为增强手臂、肩部、腰部和腿部力量,林英和战友拼命增加食量,早餐馒头从一个变成了三个,午餐和晚餐量也增大。

一个月后,她们干净利落地扛起了导弹。四人喜极而泣。

“我们体重普遍增加了十多斤,刘卓莹最多,重了三十斤。”回忆两年前的经历,林英的酒窝里洋溢着浅浅的笑。

“入伍前胖一斤两斤,我都会哭得死去活来,扛起导弹那天,我反而感谢自己身上多了三十斤肌肉!”那天,林英在刘卓莹笔记本上无意中看到这句话时,差点笑出了泪。

去年年初,女子导弹连再次整建制换装,列装某新型防空导弹。这意味着,林英和战友们又将从零起步,向驾驭新装备发起新一轮冲锋。

七个月后,林英和战友们奉命奔赴西北大漠,又创“首发命中”传奇。她清晰地记得:“那天,从战车上下来,我觉得自己身手特别轻快、有力。”

时令虽是深冬,但阳光水一样在碧绿的草丛上缓缓流淌,温暖而明亮。课间休息,排长姚璐遥提议大家唱一支歌缓解疲劳,陈宇妍立马拿出心爱的吉他,女兵们和着吉他唱起了《女兵谣》:“带着五彩梦从军走天涯,女儿十七八集合在阳光下,走进风和雨走过冬和夏,心有千千结爱在军营洒,钢铁的营盘里朵朵姐妹花,一身戎装靓丽我青春年华……”

歌声婉转,嘹亮。或许,这就是林英和战友们军旅人生的精彩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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