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断沙魔的“利斧”--记内蒙古阿拉善盟原政协主席苏和

来源:新华社作者:贾立君责任编辑:岳修宇
2017-10-11 20:41

大漠中,古城边,沙丘在绵延。一腔热血斗荒滩,只为还夙愿。烈日下,朔风里,纵目无人烟,一把铁锹舞动间,绿荫连成片。

年近古稀的苏和老人,皮肤黝黑、满顶白发、灰头土脸、双手粗糙,典型的牧人脸庞上,除一副中规中矩的眼镜透着文化气息外,很难能让人把他与“厅级干部”联想到一起。

提前离岗进沙漠 黑城风口种梭梭

10年前,苏和作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为了五年一次的换届选举工作顺利进行,他向内蒙古自治区党委申请,提前两年从阿拉善盟政协主席的岗位上退下来。

更出人意料的是,退下来的苏和,放弃在气候宜人的盟署所在地过舒适生活,以及多家矿山企业高薪聘他当总经理的机会。58岁的他,前往600公里外的额济纳旗黑城边上植树造林。

地处巴丹吉林沙漠北缘的黑城,是西夏时重要商埠和元代在西北的最后一座军城,也是古丝绸之路上现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古城遗址。这里曾是“居延绿洲”的一部分,但半个世纪以来,随着黑河水干、大量农垦、过度放牧及人为砍伐,生态急剧恶化,绿洲被黄沙吞噬,流沙漫过10多米高的城墙,在城内堆起大沙丘。

“我小时候来这里放牧,城墙周围没有沙子,一些野生梭梭有三四米高,骆驼都够不着树梢。”出生在黑城东15公里牧民家庭的苏和,20年前在额济纳旗任旗长时,就一心想重造黑城绿洲。1992年他带人在黑城西边的上风口打了一眼井,欲种耐旱的梭梭,可第二年他被调往盟里工作,这一愿望被搁浅。

心里牵挂着黑城及家乡生态命运的苏和,2000年去北京开会时,见到一位在内蒙古库布其沙漠义务植树的外国友人,便激将对方:“你们怕不怕大沙漠?不怕的话,到我们额济纳种树吧。”翌年,对方带10多位志愿者来到黑城脚下,两年试种4000株梭梭苗。但因风沙大,缺乏管护,补水不济,大多干枯而死。

“一个小伙子流着泪说,这里风沙太大,我们没法再干,只好走了。”苏和回忆道:“我听了之后,很痛心。我知道,要想种活梭梭苗,就得有人住下来照看它们。”于是,2004年春天,他一头扎进大漠,开启了种梭梭的梦想。

大漠十年苦斗沙 播下绿荫三千亩

戈壁黄沙,年降水量不足40毫米、蒸发量高达4000毫米,植树谈何容易?

荒无人烟,没路、没电、没房子;多风,风起沙即起。特别是春季,沙尘暴频繁,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起初,他在沙窝子里搭了帐篷,雇几个民工挖坑植树。那时,最大的问题是吃饭,煮挂面、熬米粥,常常碗底全是沙子,不敢用呀咬,往往囫囵下咽;有时风太大,做不成饭,只能熬茶水、就干饼子凑合一顿。夜风卷来,简易帐篷里沙尘弥漫,一觉醒来满脸沙子。大家开玩笑说:“一天二两沙进肚,白天不够夜里补。”

没几天,民工纷纷卷起铺盖离去。苏和再到30公里外的镇里请民工时,许多人说“黑城我们不去,那里沙太大”。

“外国志愿者走了,民工也不来,但我不能走!”苏和心想:“我的祖先蒙古族土尔扈特人几百年前东归回到祖国,把根扎在这里。我是当地人,作为共产党员从生产队长干起,在额济纳旗工作了20多年,与这里的乡亲结下难以割舍的感情。我不能跑掉,更不能哭鼻子,一定要为家乡的生态建设出把力!”

为把自己的“根”扎下,2005年他花3万多元盖起三间平房,又将10多年前那眼出水量日趋减少的老井重新淘洗。此时,一直放心不下他的老伴来到黑城。这极大地鼓舞了苏和的信心,他到几百公里外买回1万株梭梭苗,尽数种到黄沙里。但因秧苗太细、长途运输、缺水浇灌、风大沙狂,没活几棵。

徘徊在沙丘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老伴心疼地掉下了眼泪。满满一年的辛苦化为泡影,也花光了全部积蓄。她多想把他拽回城里颐养天年,可这个向来不愿求人的倔老头却第一次舍出脸面向女儿及亲朋转借资金,要从头再来。

查阅资料、请教专家,打深井、找良种,2006年苏和在沙窝子里孵化出黑城第一个梭梭苗圃,当年育苗6万株,近距离移栽,成活率达80%以上。

苏和兴奋不已,铁锹舞得更勤快,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一棵棵幼苗“等水喝”。尽管梭梭是出了名的耐旱树种,但在其他地方每年浇一次水即可,而这里地表10多米以下都是干沙,每年得浇三次水。沙滩上没有灌渠系统,他只好用卡车拉水一株株浇灌。

“见水疯长”的梭梭,悄然给荒漠带来了生机,也给它们的主人“布置”了“新任务”--嗅到绿色气息的骆驼、牛羊等牲畜远道光顾而来,啃食梭梭嫩枝。为此,他每天除了浇水,还要步行去巡护,每趟10多公里路程下来,所背5公斤的水壶,喝得一干二净。后来,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他在黑城北侧沙漠拉起一道16公里长的铁丝网围栏,连同稀稀拉拉的野生梭梭、红柳等残林保护起来,让它们自然封育。

不知不觉中,苏和已种梭梭3000多亩。林业部门检测显示,他的梭梭林已开始发挥防风固沙作用,黑城西侧上风口形成一条500米宽、3公里长的灌木林带,迎头砍断了扑向黑城的“沙魔”。

夙愿:给大自然“还债” 把“沙尘源帽子”摘掉

孤寂了600多年的黑城,自10年前有了“新邻居”以来,重新有了人烟,苏和与老伴每年要在这里驻守忙碌8个多月。安然穆然的黑城,见证了他们被风沙掩去的层层足迹。

炎炎夏日,这里最高气温40多摄氏度,地表温度最高达70多摄氏度。每天清晨四五点,他们便起床趁凉快给梭梭浇水;中午,天像下了火一样,热得人出不了门,老两口经常在屋里把冷水浇在身上避暑。

大漠的夜,要么狂风大作,要么死一般地冷静,只有苏和老两口重复着寂寥的生活。好在如今政府已把油路修到黑城,给他们架上电,这两年可以看到电视、用上电扇和冰箱。

在这远离城市的沙漠中,苏和老人摸索出在流沙中打井的新技术,研制了给梭梭注水的节水枪;利用残枝败叶给梭梭苗包上“外衣”,防止野兔啃食;寻找一个个隐蔽的洞穴,往里灌水,治理鼠害。

当记者问他“在这里生活苦不苦”时,他望了一眼在灶边做饭的老伴乐呵呵地说:“习惯了,只是让她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有时候也给儿女添麻烦。”去年春节期间,老伴在盟里家属院下楼梯时,因天黑滑倒摔得两条胳膊同时骨折,他带着到呼和浩特住院20多天后顺便在女儿家待了几天,就匆匆赶回来种梭梭。他还让在公路局上班的儿子请了假,前来照顾妈妈、帮他打井,“儿女们现在也非常理解我,他们知道我离不开这里,我走了梭梭就得死。”

“他常常安慰我说,每年咱们在城里要住四个月,该享受的也享受了,咱是牧民的孩子,比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好许多,在这里把树种好,这辈子就没什么缺憾了。”苏和的老伴德力格告诉记者:“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他的糖尿病,每顿饭前都提醒他打胰岛素。他本来不能干重活儿,年纪也大了,沙漠里就我们俩,如果他突然病倒,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愿意干,事事都好办;不愿干,处处是困难。”在苏和的心里,除了想保护黑城之外,还埋藏着一个多年的夙愿:给大自然还债。

“我20多岁在村里当生产队长的时候,为了增加社员收入,组织大家在黑城附近砍了不少梭梭卖给部队和市民当柴烧。”苏和坦言,当地植被退化除自然因素外,与人类活动有很大关系,“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种负罪感,总想回来种点树,把年轻时欠下大自然的债加倍还上。”

特别是10多年前国家有关部门检测显示,额济纳旗成为全国三大沙尘暴策源地之一,微尘能够漂浮到首都北京的消息,让苏和心里感到异常沉重:“黑城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消失,"沙起额济纳"的帽子也一定要摘掉!否则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为此,他经常把自己育的梭梭苗送给周边群众,倡导大家植树造林。

不过,造林是需要资金投入的。10年来,苏和已累计把30多万元无声地撒在大漠中,包括他和老伴的退休金,以及给儿子攒的买房钱。

“沙漠是个无底洞,多少钱也不够用。”然而,为了心中的夙愿,每年夏秋季节不忙的时候,60多岁的苏和放下“退休老领导”的面子,经常开卡车去打临工给建筑工地拉材料,为商贩运输哈密瓜,想方设法挣钱补给治沙所用。

“要想可持续治沙,得应用钱学森先生的理论,大力发展沙草产业。”苏和说,这需广大群众参与,但前提是必须得让大家看到收益。去年,他开始在梭梭根部试验嫁接被誉为“沙漠人参”的肉苁蓉,等成功后,要把经验向周边百姓传授。但他也担心,如此干旱的环境,梭梭苗七八年才能长到2米高时方可进行嫁接,“首先考虑生态效益,如果条件不成熟,决不能杀鸡取卵。”

“苏和”,蒙语意为“斧头”。1947年他出生那天,家人放牧捡回一个背面带尖的斧头似的古代兵器,于是取了这个名字。

曾经砍过树木的“斧头”,如今砍断了侵蚀黑城的“沙魔”,还要带领群众砍断沙尘暴的根源。尽管道路漫长,但让苏和心里感到慰籍的是,党的十八大召开后,内蒙古自治区推行包括建设北疆生态屏障在内的“8337”发展战略,拯救黑河、保护黑城遗址成为当地一项重要任务,越来越多的志愿者从城里赶来帮他种树,许多当地百姓和一些企业受他的启发也开始做沙草产业文章。

晨光咋露,苏和紧握铁锹,站在黑城遗址城墙上西望,绵延伸往沙海深处的梭梭林,在微风中荡漾起大片绿色涟漪,如同成千上万亢奋的士兵,向这位排兵布阵的将军摇旗助威。

来源:新华网内(2014年04月29日)

轻触这里,加载下一页